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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雄的妻子 烈士的母亲——记平乡县后张范村“双烈属”东大爱
    来源:邢台日报 作者:郭学工 发布时间:2024-05-23 14:4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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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大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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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大爱家人合影。左起:长女马存格、东大爱怀抱次女马瑞格、马仁兴抚摸次子马寅申、长子马乘风(马庚申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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冀中骑兵团训练和表演时的生动场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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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6年12月25日,马乘风家乡平乡县后张范村赠于马家的英雄匾。现存于四平烈士陵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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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京主演的《我和我的父辈·乘风》电影海报。


  由著名演员吴京主演的电影《我和我的父辈·乘风》上映后,冀中骑兵团团长马仁兴和他的儿子马乘风逐渐被更多的人所了解。英雄父子的家乡在平乡县后张范村。马乘风,1942年5月下旬,牺牲在了蠡县鲍墟村旁潴龙河畔。马仁兴,1947年6月23日牺牲在四平前线,被授予“辽吉功臣”,时任东北野战军辽吉纵队独一师师长。


  东大爱是马仁兴的妻子、马乘风的母亲,是远近著名的“双烈属”。很多人读过《马仁兴传》,对东大爱敬佩有加,她是个能在心灵上给人以极大震撼的女人。我多次赴后张范村,以及东大爱的娘家平乡县李杨村采访。虽然,她早已离开了我们,却常常在我的眼前时隐时现,使我难以忘怀。


  东大爱二女儿马瑞格:“我娘‘信’俺爹,说他是靠得住的男人。”


  “我娘比我爹大四岁,中等个儿,一双裹过又放开的半小脚,认得些字。算不上漂亮,但招人待见,十里八乡没人说她不好。”东大爱二女儿马瑞格说:“我爹和我娘在一起的日子没多少。”


  东大爱和马仁兴1919年成婚。不到一年,马仁兴投军陕西张宝麟部。1924年夏马仁兴回到家乡,9月19日再次投军直系孙岳部。1928年马仁兴从军校毕业回家探亲,小住时日。1932年东大爱随军,七七事变前转住陕西周至约一年。1938年与马仁兴重逢。年底,马仁兴率部赴山西前线,此后没再相见。东大爱仅收到了马仁兴突出重围后写给家人的一张便条,再无任何联系。28年的婚姻,团圆的日子满打满算仅7年多一点儿,更多的是分离。


  夫妇长时间身处异地为什么心心相印?情感为什么如此坚贞经得起惊涛骇浪?马瑞格说:“我娘打心眼里信我爹,这就是答案。”


  东大爱成婚那年19岁,马仁兴只有15岁。仿佛是缘份,“仁兴”“大爱”本身就蕴藏着一种很高的精神境界。同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两个很有个性的人走到了一起却成为恩爱夫妻。


  婚后第二年马乘风出生。东大爱的心思再简单不过,守着男人和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。没想到,丈夫要出外当兵,东大爱知道拦不住,只好放他走了。她知道她的男人顾家有担当,知道他能管好自己,不会走斜道。她更知道,今后生活的重担将落在她的身上,便毅然用弱小的肩膀扛起了那份责任。


  儿子马乘风17岁了,嚷着要去当兵打鬼子。无论儿子怎么闹,东大爱就是不松口。儿子是她的心头肉,自出生后一天也没离开过她,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。那时兵荒马乱,家里老的老小的小,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,是她的得力帮手,一旦儿子走了,全家的生活重担就全部落到她的肩上。男人已经上前线了,再搭上儿子,万一有个三长两短,让她怎么受得了。但最终东大爱还是放儿子走了,唯一的条件是成婚后再去当兵。马仁兴告诉她,儿子交给他就放心吧。打鬼子是好事,跟着当团长的爹能出什么事。东大爱又“信”了,把儿子交给了丈夫。


  马仁兴率部移防山西后,东大爱带着一家人住在界首骑兵旅留守处。1940年5月上旬,全家人被莫明其妙地赶到黑屋子关起来,外面有哨兵把守。农村人哪见过这阵势,一家老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吓得够呛。马仁兴母亲长吁短叹。马乘风媳妇香淑整日哭啼。东大爱一面照顾婆婆,一面安慰儿媳妇。


  时间长了,哨兵露出口风,才知道马仁兴带着部队投共产党了。东大爱不懂什么是政治,但知道共产党是穷人的党。“马仁兴啥时候成了共产党?咋没一点儿察觉。当共产党是要掉脑袋的,难不成要杀了全家?”东大爱一身凉意。马仁兴在队伍里很有威信,东大爱和士兵的关系密切,关押期间一家人没遭什么罪。形势逐步平稳后,二儿子马寅申在地下党的帮助下,钻在木箱里先逃出虎口。半年后,在马仁兴好友潘鸿飞(地下党员)的策划下,一家人混在送灵队伍中逃了出来。在与马仁兴一同起义的卜云龙家小住半年后,由潘鸿飞护送回到家乡。


  遭此大难,东大爱没有半点埋怨。她的二儿子马寅申说:“俺娘说,俺爹话不多,队伍上的事他不说,俺也不问。在家,俺爹让干的,准是为了俺这个家。在外,俺爹想干的,准是好事!”


  东大爱二儿子马寅申:“俺娘‘敬’俺爹,那是她心中头号大英雄。”


  后张范村村民梁永德已近90岁。他对笔者说,他娘和东大爱生前很投缘。据他娘说,东大爱“有心思”,结婚前到村里了解过马仁兴的为人,知道马仁兴为人忠诚实在勇于承担,尤其14岁就敢牵头修三官庙的事更是让她佩服,她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人。


  女人都希望丈夫出人头地,东大爱则不然。她看不起没本事不求上进的男人,却又喜欢安安稳稳过日子。这对矛盾真实地体现在东大爱身上,决定着她的人生价值观。


  最初,马仁兴只是个“大头兵”,只要队伍发饷,一准先寄回家。他离队返乡时也没带回什么钱,东大爱没任何怨言。东大爱说,能囫囵个儿到家,比什么都高兴。马仁兴军校毕业不到3年,传来消息说他升上了少将官阶,那年他27岁。这可是难得的一份骄傲和荣耀。出人意料,马家的日子该咋过还咋过,没任何改变:没购置一分土地,没扩展院落,更没仗势欺人,只是日子比先前好过了些。


  东大爱次子马寅申说:“我爹那时挣多少钱,家人真不知道。”随军后,东大爱没把自个儿当官太太,也没感到马仁兴当官有多荣耀。她常给士兵洗衣缝补,给病号下鸡蛋面条。开始还有人笑话她,没多久,竟成了士兵们的大姐。那时马仁兴月薪300块大洋,除少量家用,大部分为士兵们学习文化聘请教员、购买学习用品。贴补家用的钱,东大爱都省着花。这对夫妻对待金钱的态度惊人的一致。


  女人真正爱上一个男人,说明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站起


  来了。先前,东大爱知道马仁兴的能力强,切实感受到了他的努力给家庭带来的变化。然而,让她更加动心、动情的是从陕西回来与马仁兴重逢之时。听说马仁兴在前线负伤了,东大爱快急死了,没想到他的伤基本好利落了。抚摸着丈夫的伤痕,东大爱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。她觉得她家仁兴是个大英雄,打心眼里敬佩。这种感觉,马仁兴当兵时不曾有过,当将军时不曾有,不知咋的今天突然有了。


  没多久,周口保卫战打响了,这是武汉保卫战的一个重要战场,丢了周口等于撕开了通往武汉的北大门。装备低劣的骑兵14旅竟然顶住了一个联队的疯狂进攻,创造了以劣胜强战胜日军的少有战例。那场战斗打了十多天,马仁兴父子俩都在前线,东大爱带着孩子们住在不远的界首。消息不断传来,有好有坏。亲人与日军搏杀,心里该是什么滋味?仗还没打完,东大爱顾不得那么多,只身跑到前线。这次马仁兴负了点轻伤,马乘风活蹦乱跳,东大爱提着的心这才放下。


  马仁兴参加八路军后,带着队伍在离家乡不远的地方打鬼子。马仁兴毕竟是冀中骑兵团团长,没见人回来,消息倒先传了回来。东大爱带着老老小小5口人在老家,日子难过极了,没人给一分钱,重新过上艰难的日子。八路军骑兵团团长的家能有安稳日子?马家的房子被日军烧过七八次,院子大门仍能看到烧过的痕迹和为逃难方便墙上留下的窟窿。最让人心焦的是,马仁兴父子没有任何消息。


  王朋印退休前在平乡县党史办公室工作。王朋印说,他管东大爱叫奶奶,历经大事,东大爱变了,经常出门,说话嗓门儿大了,胸挺起来了。很多过不去的事,现在不屑一顾。她和街坊大婶一起纺线,在村口树荫下纳鞋底;和男人们一样下地锄草、浇水、收麦、打场。碾坊磨面、坡地拾柴、路边捡粪,总能看到她不停地忙活。家乡人们都敬佩东大爱,投给她的是敬重的眼光。


  马仁兴在河北打鬼子,东大爱只是听说;东大爱脱险回到家乡,马仁兴一点不知。天各一方,断了音信。1942年6月,马仁兴带部队突出重围,路过威县时,用烟盒给家里写了一张便条。那封带着浓烈火药味、深厚思乡之情的信,几经辗转居然很快到了百里外的东大爱手上。她把信紧紧贴在胸口,眼泪夺眶而出。她知道马仁兴活着,儿子跟着他爹,久悬的心落了地。顾不上看信上的日期,急里忙慌上路了,还是晚了一步。东大爱坐在马仁兴睡过的炕头,不停摸着炕沿,寻找老马留下的体温。她想知道的事太多,八路军只住了一宿,房东哪能知道那么多?她最想知道儿子咋样了。她按照想象描述马乘风,说得越细房东越是一头雾水,八路军都挺年青,真不知道是哪个。东大爱走出村子,沿着马仁兴离开的路走了一里多,无奈地转过身。她挺高兴,百十里路没白跑,打听到的事能和婆婆唠上三天两宿。


  无际企盼中度日的女人最煎熬,东大爱是从苦难中挣扎过来的人。眼泪能带来什么?女人的了不起,在于忍耐和承受。东大爱是抗属,她一心一意坚守那个家,坚守她的儿女。在中国,如此坚守的人太多太多。坚守需要毅力,需要信念,需要经受磨难。人们敬佩在苦难中坚守,危险中坚守着的母亲、妻子、儿女,谁能说这样的人没信仰没追求呢!


  东大爱小女儿马秀华:“俺娘‘怨’俺爹,但别人不能说半句不好。”


  笔者采访东大爱小女儿马秀华时,马秀华说:“我从小跟着俺娘。新中国成立后,政府安排我和姐姐到北京读书才和娘分开。20世纪60年代,娘到哈尔滨帮我看孩子,我常跟娘唠嗑。我娘这辈子真是太不容易了,说起来我就想哭。小时候体会不到娘的心思。我娘这辈子就想求个安稳,到头来也没落下个安稳。”


  马秀华告诉我,她娘最怕家里人遭难。可是,灾难一个接一个落在娘的头上。1938年,她爷爷遭日军飞机轰炸身亡。没多久,可怜的大姐才10岁就不幸病逝,对她娘打击太大了。上世纪40年代,马秀华大哥活泼可爱的女儿又夭折了,她娘和大嫂半年多没缓过劲儿。一次次的打击,她娘苍老了许多,身子骨大不如从前。


  “我爹当兵走了,俺娘和奶奶的心头肉走了。逢年过节是俺家最烦气的日子,家里死气沉沉。我们姐妹俩欢天喜地跑回家,进门后就不敢吭气了。吃饭时,主桌位历来空着,放着两副空碗筷,一副是我爹的,一副是大哥的。热气腾腾的杂面饺子上桌了,娘掂起半大小脚走到大门口,手扶着门框朝着天喊:‘仁兴回家了,乘风饺子熟了!’不知娘是在哭,还是在喊。可以说既是哭着又是喊着,脸上全是泪。她想大点声,怕爹和哥听不着,但又怕吓着我和妹妹。一进家门娘变了,屁股往坑沿一挪,两腿麻利地一盘,筷子朝桌面上一剋,大声说,过年了,吃饺子。强装的笑容回到娘的脸上,屋里这才有了点欢快气。


  “忘了是啥时候,在我爹部队当过兵的人传来口信,说我哥牺牲了,死在了辛集。我娘托人到冀中打听,既没找到我爹,更没找到我哥。直到爹的好友、骑兵团参谋长卜云龙来信,才得到证实,我娘还是不信:‘孩子跟着他爹,怎么能死呢?’


  “大哥是长子、长孙,是娘的心头肉,但娘不惯他。


  大哥懂事早,从不惹是生非,很小跟着爷爷认字,没事听爷爷讲故事。8岁帮着娘看护大姐,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。娘虽说是个农家妇女,但贤良淑德,明白事理,言传身教告诉儿子怎样做人、如何处事,起着潜移默化的重要作用。七七事变前,爹让家人到陕西周至躲躲,他要去打日本了。大哥是母亲的帮手,背负着全家的家什,休息时看护弟妹,照顾爷爷奶奶。娘说,大哥和我爹是一个坯子脱出来的,奶奶却说大哥更像娘。大哥是按着好人模样长大的,我们那时都喜欢他。


  “突然间,看着长大,昼思夜想的儿子说没就没了,还找不到尸首,娘的心理彻底崩溃了。那天晚上,第一次听见她骂我爹。骂他不守信没看好儿子,骂他只想队伍不管家。骂得最多的是他不像个爹。娘说的不是没道理,爹第一次当兵回来,大哥已经4岁。之后一走又是4年,全家团聚总共也不过几个月。直到1932年,家人随军后才有了见面的机会。我和二姐对爹和大哥没一点点印象。我悄悄问过二哥,咱爹长啥样?咱哥长啥样?是呀,见他们最后一面时,二哥只有6岁。


  “娘说,你(马仁兴)除了给家几个钱,还干什么了?给孩子洗过尿布把过屎吗?高兴了抱抱孩子,有事了扔下就走。只管生不管养,你就是个不称职的爹。奶奶和邻家大婶怎么也劝不住,只好随声附和。这可惹了祸,我娘没头没脑地骂人家,人家走也不是,待着也不是。事后,又跑去给人家赔不是。其实她哪知道,那时我爹也牺牲了。


  “我有了儿女后,体会到娘的心思。我爹的‘不是’,只有我娘能说,别人说半句也不行。娘哪是骂?哪是怨?这分明是爱,是刻骨铭心的爱!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照片,娘掖着藏着不让旁人看,想我爹了,半夜爬起来坐在炕上边看边抹泪。这样的爱,世上有多少?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换来这样的爱?体会这种爱,只有历尽艰辛饱尝磨难。唉!我娘就是太懂得爱,这辈子活得才难受。”


  1949年春,解放军大军南下,没白没黑过队伍,东大爱让二儿子推独轮车驮着她去找孩子爹。她逢人就问:“知道马仁兴吗?打鬼子那会儿是骑兵团长。认识马乘风吗?他是俺儿。”她自言自语地说:“官不小了,咋就不知道呢?”她哪知道,马仁兴的部队是沿津浦路南下,打平乡过的是程子华13兵团。听说马仁兴牺牲的消息后,她卖掉家具,托人到东北去找,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”。


  马仁兴棺椁被运回到平乡,东大爱摸着冰冷的铁皮,里面躺着的是让她爱了一辈子、“怨”了一辈子的人。师长,在别人眼里是好大的官,在东大爱心里,他是孩子们的爹,是她男人,是希望,是靠山。如今,希望破灭了,靠山不在了。棺材即将入土,这个坚强的女人再也挺不住了,积压在心头的泪水一下子涌出,撕心裂肺、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。东大爱只哭不说,说什么?说了有么用?有谁能读懂?她把棺椁拍得“啪啪”地响,恨不得拍碎。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东大爱所遭的苦,知道她遇到的难,只能是陪着哭。东大爱慢慢松开下葬的绳子,倒在地上,没了一点力气。这是她这辈子哭得最彻底的一次。孩子爹找到了,却是尸骨还乡,大儿子又在哪?她嘱托二儿子:“想法找到你大哥,让他回家,咱可不能丢下他,他是你大哥!”可以告慰老人的是,马乘风找到了。他牺牲在蠡县鲍墟村旁潴龙河畔。他死得值,像他爹,他在用生命保卫那片土地。


  1981年8月17日,东大爱病逝,享年81岁。她是英雄的妻子,虽然她不是英雄;她是烈士的母亲,却没把荣耀当荣耀。失去丈夫的妻子,失去儿子的母亲,东大爱把生命献给了她的那个家,她的丈夫、儿子又把一生献给了他们追求的事业。她是个平凡的农村妇女,平凡到只有用这种推理,才能找到她的人生价值。虽然在成功的业绩中难以寻觅到她们的足迹,但成功的事业却少不了她们的奉献。她们形同蒲公英般柔弱,又如松柏一样坚强。她们以布满中华大地的涓涓血脉,滋养着民族的精神。


  (本版图片由郭学工提供)


责任编辑:陈沁审核:戴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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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雄的妻子 烈士的母亲——记平乡县后张范村“双烈属”东大爱
来源:邢台日报 2024-05-23 14:48:23
      东大爱。东大爱家人合影。左起:长女马存格、东大爱怀抱次女马瑞格、马仁兴抚摸次子马寅申、长子马乘风(马庚申)。冀中骑兵团训练和表演时的生动场景。1946年12月25日,马乘风家乡平乡县后张范村赠于马家的英雄匾。现存于四平烈士陵园。吴京主演的《我和我的父辈·乘风》电影海报。由著名演员吴京主演的电影《我和我的父辈·乘风》上映后,冀中骑兵团团长马仁兴和他的儿子马乘风逐渐被更多的人所了解。英雄父子的家乡在平乡县后张范村。马乘风,1942年5月下旬,牺牲在了蠡县鲍墟村旁潴龙河畔。马仁兴,1947年6月23日牺牲在四平前线,被授予“辽吉功臣”,时任东北野战军辽吉纵队独一师师长。东大爱是马仁兴的妻子、马乘风的母亲,是远近著名的“双烈属”。很多人读过《马仁兴传》,对东大爱敬佩有加,她是个能在心灵上给人以极大震撼的女人。我多次赴后张范村,以及东大爱的娘家平乡县李杨村采访。虽然,她早已离开了我们,却常常在我的眼前时隐时现,使我难以忘怀。东大爱二女儿马瑞格:“我娘‘信’俺爹,说他是靠得住的男人。”“我娘比我爹大四岁,中等个儿,一双裹过又放开的半小脚,认得些字。算不上漂亮,但招人待见,十里八乡没人说她不好。”东大爱二女儿马瑞格说:“我爹和我娘在一起的日子没多少。”东大爱和马仁兴1919年成婚。不到一年,马仁兴投军陕西张宝麟部。1924年夏马仁兴回到家乡,9月19日再次投军直系孙岳部。1928年马仁兴从军校毕业回家探亲,小住时日。1932年东大爱随军,七七事变前转住陕西周至约一年。1938年与马仁兴重逢。年底,马仁兴率部赴山西前线,此后没再相见。东大爱仅收到了马仁兴突出重围后写给家人的一张便条,再无任何联系。28年的婚姻,团圆的日子满打满算仅7年多一点儿,更多的是分离。夫妇长时间身处异地为什么心心相印?情感为什么如此坚贞经得起惊涛骇浪?马瑞格说:“我娘打心眼里信我爹,这就是答案。”东大爱成婚那年19岁,马仁兴只有15岁。仿佛是缘份,“仁兴”“大爱”本身就蕴藏着一种很高的精神境界。同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两个很有个性的人走到了一起却成为恩爱夫妻。婚后第二年马乘风出生。东大爱的心思再简单不过,守着男人和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。没想到,丈夫要出外当兵,东大爱知道拦不住,只好放他走了。她知道她的男人顾家有担当,知道他能管好自己,不会走斜道。她更知道,今后生活的重担将落在她的身上,便毅然用弱小的肩膀扛起了那份责任。儿子马乘风17岁了,嚷着要去当兵打鬼子。无论儿子怎么闹,东大爱就是不松口。儿子是她的心头肉,自出生后一天也没离开过她,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。那时兵荒马乱,家里老的老小的小,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,是她的得力帮手,一旦儿子走了,全家的生活重担就全部落到她的肩上。男人已经上前线了,再搭上儿子,万一有个三长两短,让她怎么受得了。但最终东大爱还是放儿子走了,唯一的条件是成婚后再去当兵。马仁兴告诉她,儿子交给他就放心吧。打鬼子是好事,跟着当团长的爹能出什么事。东大爱又“信”了,把儿子交给了丈夫。马仁兴率部移防山西后,东大爱带着一家人住在界首骑兵旅留守处。1940年5月上旬,全家人被莫明其妙地赶到黑屋子关起来,外面有哨兵把守。农村人哪见过这阵势,一家老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吓得够呛。马仁兴母亲长吁短叹。马乘风媳妇香淑整日哭啼。东大爱一面照顾婆婆,一面安慰儿媳妇。时间长了,哨兵露出口风,才知道马仁兴带着部队投共产党了。东大爱不懂什么是政治,但知道共产党是穷人的党。“马仁兴啥时候成了共产党?咋没一点儿察觉。当共产党是要掉脑袋的,难不成要杀了全家?”东大爱一身凉意。马仁兴在队伍里很有威信,东大爱和士兵的关系密切,关押期间一家人没遭什么罪。形势逐步平稳后,二儿子马寅申在地下党的帮助下,钻在木箱里先逃出虎口。半年后,在马仁兴好友潘鸿飞(地下党员)的策划下,一家人混在送灵队伍中逃了出来。在与马仁兴一同起义的卜云龙家小住半年后,由潘鸿飞护送回到家乡。遭此大难,东大爱没有半点埋怨。她的二儿子马寅申说:“俺娘说,俺爹话不多,队伍上的事他不说,俺也不问。在家,俺爹让干的,准是为了俺这个家。在外,俺爹想干的,准是好事!”东大爱二儿子马寅申:“俺娘‘敬’俺爹,那是她心中头号大英雄。”后张范村村民梁永德已近90岁。他对笔者说,他娘和东大爱生前很投缘。据他娘说,东大爱“有心思”,结婚前到村里了解过马仁兴的为人,知道马仁兴为人忠诚实在勇于承担,尤其14岁就敢牵头修三官庙的事更是让她佩服,她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人。女人都希望丈夫出人头地,东大爱则不然。她看不起没本事不求上进的男人,却又喜欢安安稳稳过日子。这对矛盾真实地体现在东大爱身上,决定着她的人生价值观。最初,马仁兴只是个“大头兵”,只要队伍发饷,一准先寄回家。他离队返乡时也没带回什么钱,东大爱没任何怨言。东大爱说,能囫囵个儿到家,比什么都高兴。马仁兴军校毕业不到3年,传来消息说他升上了少将官阶,那年他27岁。这可是难得的一份骄傲和荣耀。出人意料,马家的日子该咋过还咋过,没任何改变:没购置一分土地,没扩展院落,更没仗势欺人,只是日子比先前好过了些。东大爱次子马寅申说:“我爹那时挣多少钱,家人真不知道。”随军后,东大爱没把自个儿当官太太,也没感到马仁兴当官有多荣耀。她常给士兵洗衣缝补,给病号下鸡蛋面条。开始还有人笑话她,没多久,竟成了士兵们的大姐。那时马仁兴月薪300块大洋,除少量家用,大部分为士兵们学习文化聘请教员、购买学习用品。贴补家用的钱,东大爱都省着花。这对夫妻对待金钱的态度惊人的一致。女人真正爱上一个男人,说明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站起来了。先前,东大爱知道马仁兴的能力强,切实感受到了他的努力给家庭带来的变化。然而,让她更加动心、动情的是从陕西回来与马仁兴重逢之时。听说马仁兴在前线负伤了,东大爱快急死了,没想到他的伤基本好利落了。抚摸着丈夫的伤痕,东大爱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。她觉得她家仁兴是个大英雄,打心眼里敬佩。这种感觉,马仁兴当兵时不曾有过,当将军时不曾有,不知咋的今天突然有了。没多久,周口保卫战打响了,这是武汉保卫战的一个重要战场,丢了周口等于撕开了通往武汉的北大门。装备低劣的骑兵14旅竟然顶住了一个联队的疯狂进攻,创造了以劣胜强战胜日军的少有战例。那场战斗打了十多天,马仁兴父子俩都在前线,东大爱带着孩子们住在不远的界首。消息不断传来,有好有坏。亲人与日军搏杀,心里该是什么滋味?仗还没打完,东大爱顾不得那么多,只身跑到前线。这次马仁兴负了点轻伤,马乘风活蹦乱跳,东大爱提着的心这才放下。马仁兴参加八路军后,带着队伍在离家乡不远的地方打鬼子。马仁兴毕竟是冀中骑兵团团长,没见人回来,消息倒先传了回来。东大爱带着老老小小5口人在老家,日子难过极了,没人给一分钱,重新过上艰难的日子。八路军骑兵团团长的家能有安稳日子?马家的房子被日军烧过七八次,院子大门仍能看到烧过的痕迹和为逃难方便墙上留下的窟窿。最让人心焦的是,马仁兴父子没有任何消息。王朋印退休前在平乡县党史办公室工作。王朋印说,他管东大爱叫奶奶,历经大事,东大爱变了,经常出门,说话嗓门儿大了,胸挺起来了。很多过不去的事,现在不屑一顾。她和街坊大婶一起纺线,在村口树荫下纳鞋底;和男人们一样下地锄草、浇水、收麦、打场。碾坊磨面、坡地拾柴、路边捡粪,总能看到她不停地忙活。家乡人们都敬佩东大爱,投给她的是敬重的眼光。马仁兴在河北打鬼子,东大爱只是听说;东大爱脱险回到家乡,马仁兴一点不知。天各一方,断了音信。1942年6月,马仁兴带部队突出重围,路过威县时,用烟盒给家里写了一张便条。那封带着浓烈火药味、深厚思乡之情的信,几经辗转居然很快到了百里外的东大爱手上。她把信紧紧贴在胸口,眼泪夺眶而出。她知道马仁兴活着,儿子跟着他爹,久悬的心落了地。顾不上看信上的日期,急里忙慌上路了,还是晚了一步。东大爱坐在马仁兴睡过的炕头,不停摸着炕沿,寻找老马留下的体温。她想知道的事太多,八路军只住了一宿,房东哪能知道那么多?她最想知道儿子咋样了。她按照想象描述马乘风,说得越细房东越是一头雾水,八路军都挺年青,真不知道是哪个。东大爱走出村子,沿着马仁兴离开的路走了一里多,无奈地转过身。她挺高兴,百十里路没白跑,打听到的事能和婆婆唠上三天两宿。无际企盼中度日的女人最煎熬,东大爱是从苦难中挣扎过来的人。眼泪能带来什么?女人的了不起,在于忍耐和承受。东大爱是抗属,她一心一意坚守那个家,坚守她的儿女。在中国,如此坚守的人太多太多。坚守需要毅力,需要信念,需要经受磨难。人们敬佩在苦难中坚守,危险中坚守着的母亲、妻子、儿女,谁能说这样的人没信仰没追求呢!东大爱小女儿马秀华:“俺娘‘怨’俺爹,但别人不能说半句不好。”笔者采访东大爱小女儿马秀华时,马秀华说:“我从小跟着俺娘。新中国成立后,政府安排我和姐姐到北京读书才和娘分开。20世纪60年代,娘到哈尔滨帮我看孩子,我常跟娘唠嗑。我娘这辈子真是太不容易了,说起来我就想哭。小时候体会不到娘的心思。我娘这辈子就想求个安稳,到头来也没落下个安稳。”马秀华告诉我,她娘最怕家里人遭难。可是,灾难一个接一个落在娘的头上。1938年,她爷爷遭日军飞机轰炸身亡。没多久,可怜的大姐才10岁就不幸病逝,对她娘打击太大了。上世纪40年代,马秀华大哥活泼可爱的女儿又夭折了,她娘和大嫂半年多没缓过劲儿。一次次的打击,她娘苍老了许多,身子骨大不如从前。“我爹当兵走了,俺娘和奶奶的心头肉走了。逢年过节是俺家最烦气的日子,家里死气沉沉。我们姐妹俩欢天喜地跑回家,进门后就不敢吭气了。吃饭时,主桌位历来空着,放着两副空碗筷,一副是我爹的,一副是大哥的。热气腾腾的杂面饺子上桌了,娘掂起半大小脚走到大门口,手扶着门框朝着天喊:‘仁兴回家了,乘风饺子熟了!’不知娘是在哭,还是在喊。可以说既是哭着又是喊着,脸上全是泪。她想大点声,怕爹和哥听不着,但又怕吓着我和妹妹。一进家门娘变了,屁股往坑沿一挪,两腿麻利地一盘,筷子朝桌面上一剋,大声说,过年了,吃饺子。强装的笑容回到娘的脸上,屋里这才有了点欢快气。“忘了是啥时候,在我爹部队当过兵的人传来口信,说我哥牺牲了,死在了辛集。我娘托人到冀中打听,既没找到我爹,更没找到我哥。直到爹的好友、骑兵团参谋长卜云龙来信,才得到证实,我娘还是不信:‘孩子跟着他爹,怎么能死呢?’“大哥是长子、长孙,是娘的心头肉,但娘不惯他。大哥懂事早,从不惹是生非,很小跟着爷爷认字,没事听爷爷讲故事。8岁帮着娘看护大姐,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。娘虽说是个农家妇女,但贤良淑德,明白事理,言传身教告诉儿子怎样做人、如何处事,起着潜移默化的重要作用。七七事变前,爹让家人到陕西周至躲躲,他要去打日本了。大哥是母亲的帮手,背负着全家的家什,休息时看护弟妹,照顾爷爷奶奶。娘说,大哥和我爹是一个坯子脱出来的,奶奶却说大哥更像娘。大哥是按着好人模样长大的,我们那时都喜欢他。“突然间,看着长大,昼思夜想的儿子说没就没了,还找不到尸首,娘的心理彻底崩溃了。那天晚上,第一次听见她骂我爹。骂他不守信没看好儿子,骂他只想队伍不管家。骂得最多的是他不像个爹。娘说的不是没道理,爹第一次当兵回来,大哥已经4岁。之后一走又是4年,全家团聚总共也不过几个月。直到1932年,家人随军后才有了见面的机会。我和二姐对爹和大哥没一点点印象。我悄悄问过二哥,咱爹长啥样?咱哥长啥样?是呀,见他们最后一面时,二哥只有6岁。“娘说,你(马仁兴)除了给家几个钱,还干什么了?给孩子洗过尿布把过屎吗?高兴了抱抱孩子,有事了扔下就走。只管生不管养,你就是个不称职的爹。奶奶和邻家大婶怎么也劝不住,只好随声附和。这可惹了祸,我娘没头没脑地骂人家,人家走也不是,待着也不是。事后,又跑去给人家赔不是。其实她哪知道,那时我爹也牺牲了。“我有了儿女后,体会到娘的心思。我爹的‘不是’,只有我娘能说,别人说半句也不行。娘哪是骂?哪是怨?这分明是爱,是刻骨铭心的爱!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照片,娘掖着藏着不让旁人看,想我爹了,半夜爬起来坐在炕上边看边抹泪。这样的爱,世上有多少?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换来这样的爱?体会这种爱,只有历尽艰辛饱尝磨难。唉!我娘就是太懂得爱,这辈子活得才难受。”1949年春,解放军大军南下,没白没黑过队伍,东大爱让二儿子推独轮车驮着她去找孩子爹。她逢人就问:“知道马仁兴吗?打鬼子那会儿是骑兵团长。认识马乘风吗?他是俺儿。”她自言自语地说:“官不小了,咋就不知道呢?”她哪知道,马仁兴的部队是沿津浦路南下,打平乡过的是程子华13兵团。听说马仁兴牺牲的消息后,她卖掉家具,托人到东北去找,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”。马仁兴棺椁被运回到平乡,东大爱摸着冰冷的铁皮,里面躺着的是让她爱了一辈子、“怨”了一辈子的人。师长,在别人眼里是好大的官,在东大爱心里,他是孩子们的爹,是她男人,是希望,是靠山。如今,希望破灭了,靠山不在了。棺材即将入土,这个坚强的女人再也挺不住了,积压在心头的泪水一下子涌出,撕心裂肺、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。东大爱只哭不说,说什么?说了有么用?有谁能读懂?她把棺椁拍得“啪啪”地响,恨不得拍碎。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东大爱所遭的苦,知道她遇到的难,只能是陪着哭。东大爱慢慢松开下葬的绳子,倒在地上,没了一点力气。这是她这辈子哭得最彻底的一次。孩子爹找到了,却是尸骨还乡,大儿子又在哪?她嘱托二儿子:“想法找到你大哥,让他回家,咱可不能丢下他,他是你大哥!”可以告慰老人的是,马乘风找到了。他牺牲在蠡县鲍墟村旁潴龙河畔。他死得值,像他爹,他在用生命保卫那片土地。1981年8月17日,东大爱病逝,享年81岁。她是英雄的妻子,虽然她不是英雄;她是烈士的母亲,却没把荣耀当荣耀。失去丈夫的妻子,失去儿子的母亲,东大爱把生命献给了她的那个家,她的丈夫、儿子又把一生献给了他们追求的事业。她是个平凡的农村妇女,平凡到只有用这种推理,才能找到她的人生价值。虽然在成功的业绩中难以寻觅到她们的足迹,但成功的事业却少不了她们的奉献。她们形同蒲公英般柔弱,又如松柏一样坚强。她们以布满中华大地的涓涓血脉,滋养着民族的精神。(本版图片由郭学工提供)